回到住处，布莱德犹豫了一下，还是打开了那个信封。里面是一张精致的烫金请柬，看不出有什么特别。打开请柬，上面只是打印着一行字：“兹邀请 法布斯议员 于八月二十五日莅临布鲁肯山疗养院，领取上帝赐给我们的圣餐。”下面的署名赫然是“菲利浦神父”。

菲利浦神父？布莱德吃了一惊，在他印象中，菲利浦神父行事一向低调，怎么会和议员扯上关系？从请柬上看来，这好像是某个类似精英俱乐部的新兴教派，邀请自己的会员进行某种宗教活动，时间是八月二十五日——就是明天。

如果了解得多一点，也许能弄明白。

想到这里，布莱德打开电脑，在搜索栏里输入“怀特·法布斯议员”。敲入回车之后，搜索结果出现在屏幕上。法布斯议员显然是个勤奋的政客，关于他的搜索足有数十万条，而且几乎没什么丑闻，真是相当不容易。

翻阅几页之后，大概半年前的一系列新闻引起了布莱德的注意：《法布斯议员心脏病突发，紧急入院治疗》，《议员已脱离生命危险，病情基本稳定》，《病情再次反复，法布兹议员进入ICU(重症监护室)》，《神秘出院，议员赴外地疗养》，《整治腐败，法布兹议员病愈后强势复出》……

看来这位议员曾经因为心脏病发作差点死掉，疗养之后又恢复了健康。不知道为什么，布莱德心中有一点莫名的不安，随手打开《神秘出院，议员赴外地疗养》。这条新闻很简单，只是说法布斯议员在病情没有稳定的情况下悄然出院，乘车去布鲁肯山疗养院进行疗养，其他议员纷纷表示他可能从此退出政坛。

布鲁肯山疗养院？布莱德心中一动，在搜索栏里填入这一串字符，这次的搜索结果很少，去掉重复的信息，只有二十几条，都是关于心脏病患者进入布鲁肯山疗养院，然后奇迹一般痊愈。这些新闻都很简单，也没有后续的报道，似乎这家疗养院并不打算借新闻扩大自己的知名度。

最早的“病例”出现在四年前的十二月，这让布莱德心中一动，那正是他猎杀第一个吸血鬼之后不久的日子。

菲利浦神父，猎杀吸血鬼，挖出来的心脏，奇迹般的疗养院，非富即贵的病人……这一切信息在布莱德脑子里汇合交织，虽然始终无法拼接成完整的图案，却让他心中不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。邀请函上说的圣餐，真的只是无酵饼和葡萄酒这么简单么？

也许这一切都需要让菲利普神父来解答，而且布莱德觉得自己必须尽快得到答案。想到这里，他连电脑都没来得及关，起身冲了出去。

当布莱德来到教堂的时候，从修士们那里得到的回答依旧是菲利浦神父正在休息。

“给他打电话，就说我要见他，还有伊丽莎白，现在！”

“这是不可能的。”接待他的修士冷漠地摇摇头，“菲利浦神父交待过，不希望被任何人、任何事打扰。”

布莱德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，怒吼道：“告诉我他在哪里，我要去见他！”

那个修士认识布莱德也有一段日子了，却从没见过他这个样子，被吓了一跳，不过这并不影响他的回答，仍然略有些无奈地说道：“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？”

布莱德想了想，换了一个问题：“布鲁肯山疗养院在哪里？”作为邀请者，菲利普神父应该会在那里等待自己的客人

“布鲁肯山疗养院？从来没听说过。”修士的表情很茫然，看来没有说谎。

这时旁边走过一个年老的修士，听到他们的话，停下来说道：“布鲁肯山？那里只有间修道院，没有疗养院，我年轻的时候曾经还在那里住过一段时间呢。我记得布隆迪基伦巴大主教在那里布道的情形，真是壮观啊……”

布莱德打断了他的话，问道：“这个布鲁肯山在哪里？”

“我记得是伦敦西北方，大概三四百公里吧……”年老的修士回忆着，“如果你有张地图的话，我可以给你指一下。”

虽然有地图上的标记，找到布鲁肯山仍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。布莱德驾车在山间公路上转悠了七八个小时，直到第二天凌晨三点，才远远看到修道院塔楼的灯光。

道路的尽头是两扇高大而气派的铁门，此时正向两边敞开着，几个身穿黑袍的人站在门口的灯光下，似乎正在等待着什么。

见到布莱德的车驶来，其中一个黑袍人抬手示意他停车，用空洞而阴沉的声音说道：“请出示你的请柬。”

“请柬？”布莱德立刻反应过来，把法布斯议员的请柬拿出来，打开车窗递出去。现在可以肯定，这座改为“布鲁肯山疗养院”的修道院正是他所寻找的目标。

黑袍人接过去看了看，并没有打开，随即交还给布莱德，道：“沿着灯光开，会有人接你。”

“哦。”布莱德点点头，装作不经意地问道：“已经有很多人到了？”

对方却再没有说一个字，布莱德讨了个没趣，只好发动汽车向大门里驶去。自始至终，布莱德都没看到对方的脸。

路边两排路灯散发着昏暗的光，只能勉强照亮三分之一的路面，忽闪忽闪的，似乎是点燃的油灯。不知道这里的主人是不是因为欠了电费，被断电了？布莱德心中不禁恶意地揣测起来。

一直开了十几分钟，布莱德才看到门口黑袍人所说的教堂。这是一座典型的哥特式建筑，各处窗口中隐约透出昏黄的光。整座建筑躲藏在阴沉的暮色中，轮廓都模糊了。

教堂门口是一个小广场，有许多模糊不清的影子在那里走来走去，颇有一种阴森的热闹。

当布莱德靠近之后，路口有人用手势示意他向右转，接着没过多久，他就看到了一个广阔的停车场。这里已经停了不少车，都是劳斯莱斯一类的豪华车，布莱德的日本车停在这里显得颇为刺眼。

从车上下来，就有人向布莱德迎过来，催促道：“圣餐仪式已经快开始了，请尽快到教堂那边去。”

布莱德一边答应着，一边按照那人的指引向教堂的方向走去。看看表，现在才凌晨四点，这所谓的“圣餐仪式”竟然会这么早就开始，就算是吃早点也太早了，难道这些人晚上都不睡觉么？

走到教堂附近，周围的人渐渐多了起来。布莱德并没有随众人一起向教堂的正门走去，而是趁众人不注意，闪身隐匿在阴影中——这太容易了，这里到处都是阴影。接着，他沿着墙边向教堂后面走去。

必须找到菲利普神父，把这些事情问清楚。布莱德知道在这种宗教仪式开始之前，主持者应该是在后面的休息室里，所以从教堂后门进入之后，他就开始寻找菲利普神父的踪迹。

当他小心地推开第三扇门的时候，菲利普神父那熟悉的声音从里面传来：“我不是说过，在仪式开始之前不要打扰我吗？”在房间中央，神父半躺在一把舒适的皮躺椅里，正在闭目养神，说话的时候也没有睁开眼。

布莱德没有出声，快步走了进去，随手把门关上。

没有听到回答，菲利普神父疑惑地睁开眼睛，当他看到进来的是布莱德时，吃惊地睁大了眼睛，从躺椅上站起来，讶然问道：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！”语气中有三分疑惑，倒有七分惊异。

“你好，神父。”布莱德微微躬身行了个礼，“你的身体好些了么？”

大概是见布莱德的态度和平时没什么不同，菲利普神父镇定下来，点头道：“谢谢你，孩子，我已经现在很好，非常好。”

布莱德又问道：“伊丽莎的情况怎么样？她在哪里？”

“关于这件事，孩子……”菲利普神父坐回躺椅上，同时示意布莱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，这才用伤心惋惜的口吻说道：“经过这段时间的研究，我们发现‘初拥’是个不可逆的过程，变成吸血鬼的人再不可能变回人类。”

布莱德心中一紧，问道：“伊丽莎白呢？”

“你知道，所有的吸血鬼都是被诅咒的邪恶之物，是不被这个世界接纳的存在。”神父的嘴角泛起一丝笑容，和平时一样温文尔雅，却让人觉得冷漠而残忍，“不过，以上帝的名义，她会得到一个很好的归宿。”

“归宿？”布莱德心中升起不祥的预感，“那是什么？”

“我们不要再讨论那个被诅咒的……”

布莱德打断他的话：“伊丽莎白不是被诅咒的！”

菲利普神父缓缓站起来，不紧不慢地道：“但她的确是个吸血鬼。”

“她是被迫的！”

神父脸上露出讽刺的表情，微笑着摇摇头，道：“其他成为吸血鬼的人也未必都是自愿的，但你还是杀了他们，还把他们的心挖了出来。”

布莱德想反驳，却发现自己根本无话可说，忽然想起法布斯议员的问题，问道：“那些心脏呢？你没有把它们送到梵蒂冈，对不对？”

“事实上，没有。”菲利普神父的表情很平静，丝毫也没有谎言被揭穿的慌乱，反而洋溢着一种几乎称得上狂妄的自信，“梵蒂冈的那些人根本不承认吸血鬼的存在，我当然也没有必要给他们添麻烦。那些心脏是很有用的东西，应该充分利用。说到这里……”他对布莱德温和地笑，“我应该感谢你，孩子。”

这个温和的笑容让布莱德浑身发冷，即使是面对埃尔斯男爵时也没有这种恐惧到骨髓里的感觉，全靠多年的严酷训练才让他没有颤抖起来，咬着牙问道：“你用那些心脏做了什么？”

“简单地说，我用它们来进行器官移植。”

思索了几秒钟，布莱德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：“你把这些心脏移植到别人身上？！”

“很有创意，对不对？”神父快乐地笑了，“和人类的心脏比起来，这些吸血鬼的心脏要方便得多。既强劲又持久，还不会有排异的问题，更重要的是，被移植的人能得到这些心脏原主人的一部分能力。”

布莱德警觉起来，问道：“什么能力？”

“比如说……”话音未落，菲利普神父的身影忽然在原地消失，接着布莱德就感到脖子上一紧，身体被一股大力提了起来。

“像这个，就是埃尔斯男爵的能力。”菲利普神父手上慢慢加劲，欣赏地看着布莱德渐渐扭曲的表情，嘴里还在说着，“吸血鬼活得越久，所拥有的力量就越大，他的心脏也就能带给被移植者更多的力量。埃尔斯男爵毫无顾忌地进行初拥，让你能给我们找到更多的吸血鬼心脏，到最后还把自己的心脏留给了我，真是个‘热心’的家伙啊。”

布莱德的呼吸越来越困难，手脚不停地挣扎着，在这种情况下，由坚定信仰产生的超自然力量根本帮不了他。忽然他的手碰到腰里一个东西，心中一动，急忙拉住扣环猛地一拉。

“砰！”

随着巨大的声响，刺眼的白光充斥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。菲利普神父惨叫着把布莱德扔在地上，双手捂住眼睛，痛苦地弯下腰去。即使是普通人，也会被这种闪光弹发出的强烈光线弄失明，更何况他还是拥有吸血鬼心脏的“人类”。

很快，其他人循声赶来，却只看到渐渐恢复视力的菲利普神父，布莱德已经不见了。

布莱德躲在阴影里，努力控制着自己喘息的节奏，他的脖子上被菲利普神父的手指刺破，有血渗了出来，散发着越来越重的血腥味。不知道那些移植吸血鬼心脏的家伙有没有继承吸血鬼那敏锐的嗅觉，布莱德却不敢冒这个险。他拔出十字架短剑，用打火机将剑尖的一小段烧红，轻轻放在脖子的伤口上，随着一阵剧痛，血流立刻止住了。

这个披着神圣外衣的恶魔，他比曾经见过最残忍吸血鬼还要残忍一百倍——不，一万倍！想到自己竟然在一无所知的情况下成了他的帮凶，布莱德的心就不住地往下沉。不过现在还不是反思过去的时候，菲利普神父一定会下令展开围捕，而更重要的是，布莱德知道自己必须去救伊丽莎白——那个命运多舛却始终不失善良天性的吸血鬼姑娘。

“当……当……”

洪亮的钟声从钟楼上响起，穿透了黑夜的阴霾，仿佛天堂传来的圣音。

听到钟声，教堂前的人们仿佛听到了某种召唤，开始聚拢起来，鱼贯进入教堂。

看来“圣餐”仪式就要开始了……圣餐？布莱德猛然想起了一个跟吸血鬼有关的古老名词——“吸榨”，意思是低级的吸血鬼吸食比自己等级高，而且强大的吸血鬼的血。过去对布莱德来说，这个词不过是古书上的一个概念性的术语，然而眼前的情形却让他不得不想起这个生僻的名词。他几乎可以肯定，发了狂的菲利普神父（也许他从很久之前就不正常了）是打算把伊丽莎白当作“圣餐”，交给那些被换上吸血鬼心脏的人。

时间已经不多了，布莱德没有时间再犹豫，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，找了个机会从阴影中走了出来，混进向教堂正门走去的人群中，跟着他们走进教堂，找了一个位置坐下。这些人似乎都心事重重，而且互相都不说话，根本没有人注意到有一个不速之客。

当所有人都坐下之后，随着神圣的赞美诗，菲利普神父走了出来，脸上带着自信的微笑。布莱德不是第一次见他布道，不过以前那种发自内心敬仰却已经被抛到撒旦身边去了。

“你们好，上帝的孩子们。”神父的声音仍然威严而富有磁性，“谢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到这里，参加我们这个小小的聚会，主会赐福给你们的。”布莱德有些奇怪，为什么自己以前从没有发现，菲利浦神父的声音里竟然充满如此蛊惑人心的音调。

“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已经接受了上帝赐予的礼物，超越了人类的界限，不过可能你们仍然会疑惑，自己到底是什么？我可以告诉你们，就如同基督耶稣，你们已经不是脆弱的人类，当然也不是污秽的吸血鬼，你们是上帝的宠儿，是一种全新的、更接近上帝的存在！”

台下响起一阵低沉的议论，似乎并不是热烈的回应，看起来大多数人对这个“宠儿”的身份并不太认同。

菲利普神父抬手示意大家安静，接着道：“今天我请大家来，是想让大家分享神赐给我们的礼物。”随着轻微的机械噪声，一个高大的十字架从菲利普神父身边的地面下升起来，上面如同受难耶稣般捆绑着一个瘦小的躯体。

是伊丽莎白！布莱德的心猛地收紧，目不转睛地盯着十字架上的少女。她的脸色苍白，双眼紧闭，胸口毫无起伏，显然已经没有了呼吸。当布莱德发现这一点时，他几乎要发疯了，就在他要冲上去的时候，十字架上的伊丽莎白慢慢睁开眼，两人的视线碰在一起。对了，她是个吸血鬼，本来就没有呼吸……布莱德这才想到这个“常识”，咧咧嘴想自嘲地笑笑，出来的表情却比哭还难看。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布莱德觉得伊丽莎白在对他微笑。

短暂的时间里，布莱德眼里只剩下伊丽莎白，对菲利普神父在台上慷慨激昂的演讲充耳不闻，一直到听见“现在，让我们享受上帝赐给我们的圣餐！”才猛然回过神来。

菲利普神父脸上带着圣洁的微笑，手中拿着银亮的匕首走向十字架上的伊丽莎白，口中低声念诵着启示录中的话：“灯台中间，有一位好像人子，身穿长衣，直垂到脚，胸间束着金带。他的头与发皆白，如白羊毛，如雪。眼目如同火焰。脚好像在炉中锻炼光明的铜。声音如同众水的声音。他右手拿着七星。从他口中出来一把两刃的利剑。面貌如同烈日放光……”他将匕首举过头顶，向伊丽莎白刺去。

“住手！”

随着一声断喝，空中闪过一道白光，射在菲利普神父手中的匕首上，发出“当”的一声脆响，十字短剑和匕首一起飞上半空，落在不远处的地板上。

菲利普神父丝毫没有惊慌，转身微笑着看向掷出短剑的布莱德，从容道：“你果然来了，孩子。正如我所预料的，你已经在这个吸血鬼的诱惑下堕落了，站到了上帝的对立面。”

布莱德冷冷地回应：“如果上帝和你站在一起，我就站在他的对立面。”

“竟然敢这样亵渎上帝的权威，你真是罪孽深重……”神父惋惜地摇摇头，忽然高举起双手，大声喝道，“上帝的宠儿们，抓住这个渎神者！”

充满煽动性的声音在教堂大厅里回响着，直到消失，接着是一片寂静。

过了足有半分钟，菲利普神父才意识到自己的命令被完全无视了，短暂的惊愕迅速变成了羞怒，这使得他暂时忽略了布莱德，对下面的“上帝宠儿们”怒道：“你们在干什么？快抓住他！”

人群沉默了一下，接着有人问道：“我们为什么要听你的命令？”

菲利普神父更愤怒了，吼道：“我给了你们新的生命，给了你们超越人类的力量！”

这句话在人群中激起一阵喧哗：“可是我根本不想变成这样！”“我也是！”“早知道会变成现在这样不人不鬼的怪物，当初我宁愿选择死在病床上！”“没错，就是他把我们的人生毁了！”

“你们……你们都背叛了上帝！”菲利普神父愤怒到了极点，反而发出一阵笑声，“好，很好，上帝最虔诚的信徒有我一个就足够了。你们这些家伙，准备迎接上帝的愤怒吧！”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小药瓶，打开瓶盖，将里面的药片倒进嘴里，一口吞了下去。

布莱德抓住这几句话的机会，来到菲利普神父身边，捡起短剑割断绑住伊丽莎白的绳子，将她平放在地上，看到菲利普神父吃药，他忍不住问道：“你吃了什么？”

“ATM——代谢促进剂。”布莱德神父粗重地喘息着，抬起头，用通红的眼睛瞪着布莱德，面容狰狞地扭曲着，“有了它，我可以比那些污秽吸血鬼更强大！”他那苍白的皮肤先是变成赤红，随即转为紫黑，嘴角伸出尖利的獠牙，发出低低的吼声，好像一只来自地狱的野兽，“只有我才是上帝的使者，你们都要把血奉献给我！”

“你更像是撒旦造就的怪胎。”布莱德冷冷地讽刺道。他能感觉到菲利普身上散发出令人窒息的邪恶气息，比埃尔斯男爵还要强，因此不敢有丝毫大意，横剑当胸，严阵以待地挡在伊丽莎白面前。

“你敢冒犯上帝的使者！”菲利普狂怒地咆哮着，“我要惩罚你！”身形一晃，已经在原地消失。

布莱德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，就感到手腕一轻，右手和手中握着的十字架短剑一起飞上半空，过了一秒钟，鲜血才从断臂中激射而出。

“现在，你知道上帝的使者拥有多大的力量了吗？”菲利普的身影出现在布莱德身边不远处，伸手捏住落下来的短剑剑刃，阴笑道，“这把剑是我送给你，让你用来杀死吸血鬼的，而你却用他对着上帝的使者，所以现在我要收回它。”

布莱德脸上没有丝毫恐惧，用坚定的声音道：“有声音从宝座出来说，神的众仆人哪，凡敬畏他的，无论大小，都要赞美我们的神！”他的身上泛起白光，伤口里流出的血也渐渐止住，声音越来越洪亮，如同传自天国的号角，“我听见好像群众的声音，众水的声音，大雷的声音，说，哈利路亚。因为主我们的神，全能者，成为了王……”白光越来越盛，几乎看不见其中的布莱德了。

菲利普好像见到了最可笑的事情，狂笑道：“战胜邪恶！你以为这种来自上帝的力量，对上帝的使者会有效吗？”

“愿主耶稣的恩惠与众圣徒同在，阿门！”

随着这句话，布莱德整个人化作一团圣光，向菲利普射去。

转瞬之间，圣光消散。

布莱德用尽了全部力量，精疲力尽地摔倒在地。

菲利普却仍然好好地站在那里，狂笑道：“看到没有？圣光对我根本没有……”话到这里如同被刀切断一样戛然而止，接着他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，转眼间便化作一堆黑色的粉末。

“你根本不是上帝的使者。”布莱德摇摇晃晃地站起来，自言自语道，“你心中信仰的只是自己而已……”他想走到伊丽莎白身边，却觉得脚下好像有无数只小手在拉着，眼前的景色也越来越模糊。在他晕过去之前，所看到的最后一个场景是有人向他走了过来……

布莱德是在英国皇家伦敦医院的病房里醒来的，饥肠辘辘。一问才知道，他已经在病床上毫无意识地躺了三天。

在他喝完护士小姐送来的肉汤的时候，敲门声响起，护士小姐走过去打开门，将来客让了进来，接着走了出去，顺手关上了门。

“你醒了？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，布莱德感觉法布思议员的笑容里少了一些阴霾，“看起来精神不错，审判者。”

“审判者？”布莱德疑惑地看着对方，“你是在叫我？”

“是的，因为某些原因，‘他们’让你来决定‘我们’的命运。”议员的表情很认真。

布莱德一头雾水：“他们是谁？你们又是谁？为什么要我来决定？”

“‘他们’称自己为血族，确切地说，是一个叫做‘血族评议会’的组织。”见到布莱德要发问，议员挥挥手打断了他，“关于他们，我也不是太了解，只知道埃尔拉男爵背叛了血族，血族评议会给他的判决是死亡。”

原来是这样，布莱德忽然觉得很可笑，自己拼命打倒的吸血鬼竟然是个叛徒，一个吸血鬼猎人竟然帮了“血族评议会”的忙，真是个天大的笑话。他摇了摇头，继续问道：“你们又是谁？为什么你们的命运要我来决定？”

“‘我们’是一些迷途的羔羊。为了驱逐死亡的恐惧，接受了恶魔的礼物。”

布莱德忽然明白了，脱口而出：“‘你们’是那些移植了吸血鬼心脏的人！”

议员点点头，苦笑道：“是的，你可以称我们为‘边缘者’。比起‘上帝的宠儿’，我们更适合这个称呼。”

“像你这样的‘边缘者’……一共有多少？”

“曾经接受过移植手术的有二十二人，其中五个因为手术失败而死在了手术台上，另外四个在手术后经受不住精神上的折磨，选择了自杀。包括我在内，现在还有十三个‘边缘者’生存着，都是在社会上颇有身份的家伙——菲利浦选择我们的目的，就是用我们这些人为他建立一条通向权力的道路。”议员无奈地摇了摇头，“十三个……真是个‘好’数字。”

布莱德问道：“你们打算今后怎么办？”

“不知道……我们有对鲜血的渴望，但是并不强烈；拥有超越人类的力量，却比真正的吸血鬼差得远。我们只是生活在夹缝中的边缘人，每一次日出都是对我们痛苦的拷问。然而……我们还是想活下去。”

“我明白了。”布莱德点点头，露出思索的表情。法布斯议员也不再说话，静静地等着对方做出“判决”。

过了一会儿，布莱德好像打定了主意，道：“我认为，只要你们不伤害别人，就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，自由地生存下去。”

“这就是你的判决？”法布斯议员好像放下了一个心事，脸上的笑容轻松了许多，“我们不会去咬断别人的脖子，因为没有吸血鬼那样的尖牙。”

“希望是这样。”布莱德想起刚才的问题还没有答案，“你为什么要让我来‘审判’你们？要知道，我根本没有这个能力，更没有这个权力。”

法布斯议员微笑着摇摇头：“你有这个权力，因为我们现在所拥有的心脏都曾经经过你的手，可以说，你是‘边缘者’的创造者之一。”

“我可不想有这样的头衔，也不希望‘边缘者’的数量再增加了。”布莱德的语调变得有些低沉，“而且，现在看来，我过去所做的根本没有任何意义……”

法布斯议员想岔开话题，问道，“今后你打算怎么办？”

“也许在地铁里当个乞丐？我试过的，收入相当不错。”注意到议员惊愕的目光，布莱德，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，“不过那是以后的事情了，现在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。刚才我想到了，那些技术和药物，决不是菲利普神父自己可以‘发明’出来的，也许为他提供这些东西的人或者组织还在向别人提供。”他停下来深吸一口气，坚定地说道，“我绝不允许这样的事情继续发生。”

法布斯议员颇有深意地看着他，点头道：“对于那些东西的来源，我也不是太清楚，不过就我所知，菲利普神父一直和一个叫‘真理教’的组织保持着联系，可能他们也和这件事有关。”

“真理教？”布莱德摇摇头，“我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。嗯，我会去调查一下。”

议院点点头：“就我所知，那个组织很不简单，你要小心。如果有什么需要‘我们’帮忙，请不要客气。”

“好的……对了！”布莱德迫不及待地问道，“你有没有伊丽莎白？她现在怎么样了？”

“伊丽莎白？哦，那个吸血鬼姑娘。”议员露出一个善意的微笑，“爱丽丝长老把她带走了。哦，爱丽丝是血族评议会的大长老。”

“吸血鬼？”

“是的。”

议员离开之后，布莱德轻轻活动着因为缺乏手掌而显得空荡荡的右臂，看着窗外发呆。

忽然，轻轻的敲门声传来，布莱德的心没来由地猛烈跳动起来。

“谁？”

门缓缓地开了，却没有人进来，正在布莱德以为自己听错了的时候，一个俏丽的身影忽然出现在床边，挡住了窗外射进来的阳光。

“看起来不错啊，爱丽丝大人说你今天会醒来，果然没错！”伊丽莎白的声音仿佛从天上传来的圣歌，“太好了，今天天气不错，很适合出院！”接着不由分说就把布莱德拉了起来，“快起来，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呢！”

布莱德感到胸中涌起一股暖流，脸颊上有些什么东西湿漉漉的，然后，他笑了。

（完）